20世纪20年代,上海法租界环龙路(今南昌路)和霞飞路(今淮海中路)之间,有一片石库门建筑叫做渔阳里;此处有一条南北贯通的弄堂,靠近环龙路的一段是老渔阳里,靠近霞飞路的一段是新渔阳里,因许多中国共产主义先驱常匆匆穿行,所以它被誉为“共产主义小道”。当年,在其中两幢石库门房屋里所发生的一切,犹如迅雷划破黑暗夜空,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们。
老渔阳里
中国第一个共产党组织成立地点
1920年春,被毛泽东誉为“五四运动的总司令”的陈独秀抵达上海,寓居环龙路老渔阳里2号(今南昌路100弄2号),他主编的《新青年》也随迁于此。
这里曾是原安徽都督柏文尉住宅,被称为“柏公馆”,坐北朝南,砖木结构,两楼两底,红漆窗檐比较典雅,花岗石门框的过梁两端有刻纹雀替。
陈独秀入住后,楼上厢房为卧室,也有书房;楼下客厅有一只皮面靠背摇椅,一块小黑板上写着“会客谈话以十五分钟为限”;旁边的厢房就是《新青年》编辑部,参与编刊的李汉俊、陈望道、沈雁冰等常在此挑灯夜战。不久,共产国际代表维经斯基经李大钊介绍,到上海会见陈独秀,就中国建立共产党组织一事进行了商谈。
在筹建党组织的同时,陈独秀等积极深入到工人群众之中。1920年4月2日,上海船务栈房工界联合会召开成立大会,陈独秀在会上作题为《劳动者底觉悟》的演讲,指出:“社会上各种人只有做工的是台柱子”,“只有做工的人最有用、最贵重”,并希望“做工的人快快觉悟”,第一步争取“改良待遇”,第二步“要求管理权”。4月18日,在陈独秀等支持下,上海中华工业协会、中华工会总会、电器工界联合会、中华全国工界协进会、中华工界志成会、船务栈房工界联合会、药业友谊联合会等7个工界团体代表召开联席会议,筹备首次纪念“五一”国际劳动节;会议决定在5月1日这天,除了电车、电灯、自来水、电话、电报等公共事业,其他各业均须休息一日,工人群众列队游行以示纪念。4月29日,上海7个工界团体发表《工界宣言》,其中申明:“我们上海工人今年举行破天荒的五一运动,因为五月一日,是世界各国工人得着八点钟工制幸福的日子。我们纪念它的意思,第一是感谢各国工人的努力;第二是喊起中国工人的觉悟。”5月1日,由于反动军警阻挠,不得不几次更改会场;下午3时,大会正式开始,在场数百人热情高涨,挥舞红旗,高声歌唱;工人代表首先慷慨演讲,学生和商界代表也相继发言。大会通过决议:一、要求每日八小时工作制;二、组织真正的工会;三、各业工人要联合起来。然后,大会在“劳动万岁”的口号声中结束。这是上海第一次有组织、大规模地纪念“五一”国际劳动节。
1920年5月,陈独秀在老渔阳里2号发起建立上海马克思主义研究会,邀请邵力子、陈望道、李汉俊、戴季陶、沈玄庐、俞秀松、沈仲九、刘大白等参加,组织学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,酝酿建党工作。那时,毛泽东由北京到上海,曾赴陈独秀寓所拜访,讲述了湖南改造促成会的一些计划,还听他谈论马克思主义的理论,与他一起谈论马列书籍和政治信仰;后来,毛泽东在陕北与美国记者埃德加·斯诺见面时说,这段时间“是一生中最关键时刻”,“到1920年夏,在理论上,而且在某种程度的行动上,我已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,而且从此我也认为自己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”。林伯渠的《党成立时期的一些情况》也回忆:“我到了上海会见陈独秀,遂加入当时的上海的共产主义研究小组……一九二○年——一九二一年一月期间,我在上海一共参加共产主义小组座谈会四五次。”
1920年6月,陈独秀、李汉俊、俞秀松、施存统、陈公培在老渔阳里2号经两次开会商议,决定建立党组织,并起草具有党纲、党章性质的若干条文,确定通过劳工专政、生产合作等达到社会革命的目的;8月,经征询李大钊的意见,中国共产党发起组在上海成立,定名“中国共产党”;11月,拟定《中国共产党宣言》。这是中国第一个共产党组织(也曾被称为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),由陈独秀担任书记,成员有李汉俊、陈望道、沈玄庐、杨明斋、俞秀松、施存统、李达、邵力子、沈雁冰、林伯渠、李启汉、袁振英、李中、沈泽民、董亦湘等。成员们常一起讨论党组织工作和工人运动,还通过多种方式推动各地建立共产党早期组织。
1920年9月,陈独秀把《新青年》改版为中国共产党发起组机关刊物,内容由宣传新文化运动转变为主要宣传马克思主义,开辟“新论”“通信”“随感录”等栏目;年底,陈独秀前往广州担任广东省教育委员会委员长,该刊由陈望道主编,沈雁冰、李达、李汉俊也在老渔阳里2号参与编辑。
1920年11月,中国共产党发起组创办《共产党》月刊,编辑部设于老渔阳里2号;该刊第一次在中华大地竖起“共产党”的旗帜,阐明建立中国共产党的主张,共出版6期。李达作为主编,常在亭子间里挑灯夜战。
1921年6月,中国共产党发起组以老渔阳里2号为联络机关,筹备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:确定会议地点和日程,起草和刻印相关文件,致函各地共产党早期组织委派代表赴会。
1921年7月23日,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法租界望志路106号(今兴业路76号)召开。会议期间,鉴于全国党员人数比较少、地方组织尚不健全,决定暂不成立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,先建立由3人组成的第一届中共中央局,并选举陈独秀为书记。9月,陈独秀从广州返沪主持中共中央局工作,仍寓居老渔阳里2号,常在此与中共中央局组织主任张国焘、宣传主任李达商量党的工作,并发出《中央局议决通告》《中国共产党对于时局的主张》等重要文件,这里成为第一个中共中央局机关。
由于《新青年》常发表介绍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文章,引起上海法租界巡捕房的注意。同年10月4日和翌年8月9日,陈独秀曾两次被捕;至1922年10月中旬,中共中央局机关迁往北京。
新渔阳里
中国共产党发起组重要基地
中国共产党发起组成立后,对推动各地建立党组织发挥了积极作用,霞飞路新渔阳里6号(今淮海中路567弄6号)则成为其开展工作的重要基地。这里原是戴季陶住宅,两楼两底,青砖清水外墙镶嵌数条红砖带饰,门额刻着“惟德是辅”四字,两侧有砖砌方壁柱悬垂。
中国共产党发起组为了开辟宣传阵地,经维经斯基帮助,成立之初便创办了一个红色通讯社——中俄通信社,设于新渔阳里6号,由杨明斋主持。1920年7月2日,上海《民国日报》“世界要闻”专栏首次发表中俄通信社的《远东俄国合作社情形》;相隔10多天,又发表《中俄通信社俄事消息》。从此,中俄通信社的稿件不断亮相于国内报纸,颇受各界关注。中俄通信社的主要任务是向共产国际和苏俄发送通讯稿,报道中国革命消息;同时,向我国人民披露十月革命后苏俄的真实情况,稿源大部分取自共产国际资料和赤塔、海参崴、莫斯科等地的报刊,少量转译英国、美国、法国的进步书刊。这类稿件类别繁多,包括政治、经济、文教、战事、工运、妇运等方面;形式多样,有长篇专访、连载、讲演稿、革命领袖介绍等。李达的《回忆党的早期活动》说:中俄通信社“牌子是没有挂”,“在1921年暑期间终止了”。经考,中俄通信社在上海《民国日报》登出的最后一篇稿件,是1921年5月4日的《俄国贸易之过去与现在》,截至于此文,中俄通信社在该报总计发表新闻稿和电讯稿近70篇。
在中国共产党发起组领导下,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于1920年8月22日诞生。发起人是俞秀松(担任书记)、施存统、陈望道、李汉俊、袁振英等8名青年,机关设于新渔阳里6号。未满一个月,团员就发展到30多名。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成立后,开展了一系列革命活动。团内每月举行一次政治报告会,由陈独秀、杨明斋、李达、俞秀松等作演讲,包惠僧的《党的“一大”前后》回忆:“报告的内容多半是由党规定下来的,俞秀松作的报告较多。”俞秀松常以多种形式鼓励团员们的政治热情,不少人踊跃参与筹建工会组织、工人半日学校,投入纪念“五一”宣传活动。与此同时,陈独秀还将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的章程寄往各地,请各地共产主义者在革命青年中建立团的组织;不久,广州、北京、天津、武汉、长沙、唐山、太原、济南等地陆续成立社会主义青年团。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实际起了中国青年团发起组作用,青年共产国际(又称少年共产国际)东方书记部曾在信中赞扬“上海的青年团是中国青年团中最好的一个”。1921年3月,上海已有团员约200人,全国已有团员千余人,于是在沪建立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临时中央执行委员会,由俞秀松担任书记,机关设于新渔阳里6号。
中国共产党发起组为了培养革命干部,于1920年9月在新渔阳里6号开设外国语学社,由杨明斋负责,俞秀松担任秘书。1920年9月28日,上海《民国日报》头版登载《外国语学社招生广告》:“本学社拟分设英法德俄日本语各班,现已成立英俄日本语三班。除星期日外每班每日授课一小时,文法课本由华人教授,读音会话由外国人教授,除英文外各班皆从初步教起。”其实,这只是以公开办学作为掩护,学员主要由各地进步团体推荐。外国语学社的学员,少时为二三十人,多时达五六十人,其中有刘少奇、罗亦农、任弼时、任作民、萧劲光、李启汉、李中、谢文锦、庄文恭、许之桢、梁柏台、曹靖华、韦素园、雷晋笙、陈为人、汪寿华、王一飞、彭述之、柯庆施、蒋光慈等。曹靖华在《关于上海外国语学社》回忆:“我们在上海外国语学社学习,地点是渔阳里6号。我同刘少奇、任弼时、萧劲光、蒋光慈(那时叫蒋侠僧)、王一飞等都是同班同学。那时,我们几十人在一个大教室上课。课外分成三个小组,即安徽、湖南、浙江等。刘少奇、任弼时等是湖南的,王一飞是浙江的。我是河南的,只我一个,不能成组,所以编入安徽小组。”在授课老师中,教俄文的是杨明斋、库兹涅佐娃(维经斯基的夫人),教法文、日文、英文的分别是李汉俊、李达、袁振英;后来,库兹涅佐娃随丈夫回国,又聘老同盟会员王维祺之女王元龄(也是张作霖派驻苏俄公使李家鳌之外甥女)教俄文。学员们一般半天上课,半天自修或做工。在外国语学社,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吸收了不少团员。1921年春,刘少奇、任弼时、萧劲光等30多名学员先后离开外国语学社,分三批被派往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中国班学习。外国语学社使许多学员确立了马克思主义信仰,走上了革命道路。这是一所群英荟萃的学校,在现知姓名的学员中,既有早期党的重要领导人罗亦农(历任中共上海区委书记、江西省委书记、湖北省委书记、中央临时政治局常委,1928年4月牺牲),也有早期党的重要干部谢文锦(曾任中共上海区委委员、南京地委书记,1927年4月牺牲)、王一飞(曾任中共上海区委书记、湖南省委书记,1928年1月牺牲)、吴芳(曾任中共上海闸北部委书记、山东省委书记,1930年9月牺牲)、雷晋笙(曾任中共河南省委秘书长、山东省委书记,1931年4月牺牲)、梁柏台(曾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司法人民委员部部长、最高特别法庭临时监察长、内务部代部长,被誉为“红色法律专家”,1935年3月牺牲)、陈为人(曾任中共满洲省委书记,后在沪管理中央文库数载,因劳累于1937年3月病逝)、任作民(曾任中共山东省委书记,1933年2月被捕,后经党组织营救获释,因在狱中遭酷刑身体受摧残,1942年2月在延安病逝,时为中共中央西北局秘书长)、傅大庆(曾任中共南洋临时委员会常委兼宣传部长,知名的“红色翻译家”,1944年7月在北京从事党的秘密电台工作时被捕,抗战胜利前夕牺牲)等,还有早期青年运动、工人运动领导人俞秀松、李启汉、汪寿华等,以及翻译家、作家、诗人曹靖华、韦素园、蒋光慈和经济学家周伯棣等;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刘少奇、任弼时、萧劲光等担任重要职务。
1920年10月3日,党组织领导的上海机器工会在新渔阳里6号召开筹备会,由在海军造船所(后为江南造船厂)做钳工的李中担任临时主席。各工厂工人代表七八十人参加,陈独秀、杨明斋、李汉俊、李启汉等以“参观者”身份出席,并成为“名誉会员”。会议讨论通过了陈独秀指导草拟的《上海机器工会简章》,宗旨是“谋本会会员底利益,除本会会员底痛苦”。会后,上海机器工会在西门路泰康里41号(后门牌为自忠路225号,原建筑已不存)设立了临时会所。
永远的渔阳里
20世纪50年代初,南昌路100弄2号的建筑曾修复,对内部开放;1959年5月,以《新青年》编辑部旧址名称被公布为上海市文物保护单位。后来,此处虽是几户居民住宅,但在底层厢房东墙一直保留着昔日镶嵌的淡灰色石碑,上面镌刻着:“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决定成立中央工作部,领导当时党的日常工作。一九二一——二三年,中国共产党中央工作部在这里成立……”2018年10月,这里完成房屋征收和居民搬迁;开始规划全面修缮和展陈设计。如今,这里已设置“中国共产党发起组成立地(《新青年》编辑部)旧址”文物保护标志牌,向公众开放。
1959年5月,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机关旧址被公布为上海市文物保护单位;1961年3月,又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1989年5月,旧址修复开放;2004年4月,扩建为纪念馆,弄内1-6号均纳入其范围。2019年4月,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机关旧址纪念馆经8个多月的整体改造,分为6个展区,拓展许多功能;对石库门建筑的尖顶、室内立柱等,都进行了还原。另外,还新辟了渔阳里纪念广场,建起总长58米、高3.4米的中国青年运动史大型浮雕墙。
在新渔阳里的弄口,上方“渔阳里”字样一直清晰可见;老渔阳里的弄口,曾找不到“渔阳里”字样,近期整修时拆掉长期遮着的一块店招,灰浆墙面露出“渔阳里”三个字的痕迹。这两个相连的街坊,是中国共产党“开天辟地”光辉历程的起点,也是上海红色文化的源头。
当年,新、老渔阳里是中国现代革命史中许多重要人物的聚合点,如陈独秀、杨明斋、俞秀松、李达、李汉俊、陈望道、沈雁冰等曾在此奋战,毛泽东、林伯渠等曾在此留下身影,刘少奇、罗亦农、任弼时、萧劲光、梁柏台、雷晋笙、汪寿华等曾在此学习和参加革命活动,其中不乏江南文化孕育的中华优秀儿女;这里也是中国现代革命史中许多重大事件的见证者,如第一个共产党组织、第一个红色通讯社、第一份党刊、第一个青年团组织、第一所培养革命干部的学校、党组织领导的第一个产业工会、第一个中共中央局机关等都出现于此。史实证明,正式建党的一系列准备工作完成于此,中国共产党在这里孕育。
今年,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,回眸昔日渔阳里的风雷激荡岁月,令人无限感慨……
(作者为第十二届上海市政协文史委委员 朱少伟)